他抹一把眼泪,回道:“太医说是伤寒。”
我定定心神,从地上将他扯起,道:“走吧。”
匆匆忙忙赶到丞相府,门口已经挂起白灵,曹冲之于曹操,并不是普通的存在,在曹操眼中他是内定的继承者,曹冲他聪明,寡淡,也是个文武全才,英年早逝,真真是天妒英才还是…我却再不敢想下去。
府中压抑着悲伤之色,吕德带我们前去正厅,灵堂的白幡被骤起的风吹得洋洋洒洒,发出一阵声响,院子里的杨树上停歇着几只寒鸦突然惊叫,扑棱棱翅膀飞去,就连这极不祥的鸟也不愿在这样伤感的地方呆着。
厅中躺着一口厚重的乌木面棺木,上面刻着红梅花,像是孤独的开在荒野的红花石蒜,凄美悲凉。偌大的灵堂,排列在两侧的众人身披丧服,高高的灵堂上摆放着曹冲的灵位、燃着的香,丝丝缕缕都是道不尽的难过和哀恸。白色的烛火被阴风吹得摇曳,棺木前的火盆里全是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填进的张张纸钱,黄色的纸钱顷刻消尽火中,撩起的灰烬四飞乱窜。
坐在旁边的环夫人,僵直的看着灵堂上的琉璃花瓶,那里面插着的是这个时节根本看不到的梅花。穿堂风拂过裙角,我起步走进,轻轻跪在她面前,“夫人,对不起。”
她没有从那琉璃花瓶上收回目光,也没有说话,跪在地上的甄桃将一张纸钱搁进火盆,声音平淡,没有什么哀伤情绪,道:“嫂嫂的心意我们知道,只是这件事情并不怪嫂嫂。曹冲的外伤已经好了,这次的风寒来势汹汹,昨夜只是见他身子大好,又难得想出去看看,回来就有些咳嗽,是我疏忽的,怨不得嫂嫂。”
我转头看她,她的脸此时恬静温婉,淡淡的眉目里看不出什么情绪,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,身边的纸钱堆了一打。
我回道:“妹妹……”
风骤起,刮得白幡猎猎作响,天空布满着阴霾,有丝丝细雨飘落。
她轻轻起身,娇小的身形紧紧贴着乌木棺杶,神情空空荡荡,两滴泪从眼角滑落,却从泪眼模糊中攒出一个淡淡笑意。她轻声道:“嫂嫂,你知道么?我和他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却仍互生情意至此。甄桃常常想,我的夫君他聪明,三岁能诗四岁善词,五岁称象誉为奇才,诗经满腹为人豁达,清明寡淡,甄桃何幸得此世间最好的男子为夫?若是怪只能怪老天无眼,甄桃福薄,却此生无憾。嫂嫂,你也有这样的心情过么?我今年十三岁,和曹冲在一起度过最美好的一年,我们有死生契阔的誓言。”
我茫然的看着她,却心中苦涩不能言语。
院中有嘈杂脚步声传来,我跪在原地等待着来人,就在曹丕进门的瞬间,贴着乌木棺醇的身形轰然倒下,像是一座玉山,直砸的我心口生疼。而曹丕的脚步也明显一滞,将身后的曹植堵在门口。
这场丧没有人哭,该哭的人早已不能哭泣,留下活着的人感叹他们痴心爱恋,环夫人丧子精神恍惚,除了发呆再无其他。
曹操闻讯快马加鞭只带着随身几个谋士和曹彰回来,发丧这一日,已经年过五十的曹操鬓角横生霜发,面貌更显苍老,连月来的征战已经让他风霜不堪,这丧子之痛却是让他更显沧桑。
月末,曹冲与甄桃合葬于螂下。
因为曹冲的事情心中愧意难除,身体也是越发不好,精神恍惚不说,更是开始嗜睡,十月初心头时时窒闷,食不下咽,伴有呕吐。
曹丕担心我的身体,腾出院外的偏殿请杜太医居住,方便宣召。
中旬杜太医号出喜脉,此时诊出喜脉,好歹冲淡些悲伤之感,为着腹中胎儿,虽然吃不下什么东西,却也仍是用着头皮多吃一些。只是吃过便吐,佟儿眼见着如此,也是着急,时时在耳边劝说,于是就只好吃了吐吐了吃,身子却也仍不见起色。好赖撑着半月,天气已经逐渐趋冷,每日里汤药不离口,也倒是好了些,眼见着窗外梅树绽出骨朵,却迟迟不愿开放,心中有些凄惶。
这日墨竹身着棉袍来见我,与我说些笑话,我静静听着。
听罢几个无聊的笑话,他板了脸色,郑重道:“塘上的梅树开花了,这几日风大,落了墓冢上到处都是。”
我额了额首,神色淡淡,“明天去看看他们罢。”
在这样的乱世,谁都被权势的*浸满诡艳的鲜血,触目惊心。他们是最看不起那些的,是最干净的。
拖着病怏怏的身子驱车来到塘上的的时候,发现已经有人前来祭拜过。我摇摇头,将还在熟睡的睿儿从马车上抱出来。他被我的动作惊动,揉揉惺忪的睡眼,看看眼前的景色才从我怀里挣脱,我拉着他的手,白色鞋子和黑色的长靴踩过冰凉的石子路,发出一阵好听的响声。睿儿端端正正跪在坟冢前,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。
我从墨竹手中接过三支冷香,对着那墓碑上的字迹深拜,心中默默念叨:“一拜仓舒极乐安宁,二拜甄女情深不寿,三拜世间痴情者,天地不仁耳乎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