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齐声欢呼。苏里歌的脸顿时红了,拽着阿勒锦的袖子,嗔道:“爷爷,别乱说话”她英秀爽朗,少有这般腼腆害羞的时候,众人不由得哄声四起,又是一阵大笑。
纥石烈女婴抿嘴微笑,转头凝视着许宣,低声道:“雄库鲁,你有妻子了吗?”许宣一怔,登时明白阿勒锦在说什么了,摇头笑了笑。
他虽然油嘴滑舌,好开玩笑,对小青一口一个“娘子”,今日当着海陵王之面,也曾故意自称为苏里歌的“夫君”,但归根结底,毕竟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,这些话不过是玩闹时的戏谑之语,未可当真。此时被苏里歌的母亲这般询问,不由耳颊滚烫,微感尴尬。
纥石烈女婴颇为欢喜,又贴在他耳边,悄悄道:“你觉得我们的苏里歌怎么样?”
许宣想不到她追问得如此直白,差点儿被酒水呛着,咳嗽了一声,道:“海陵王不是说了么?苏里歌郡主是罗荒野最美丽的珍珠。只是……”顿了顿,道:“只是我双腿残疾,又是个汉人……”
纥石烈女婴只道他自卑,不敢高攀,嫣然一笑,摇头道:“罗荒野不分汉人、女真,也不分契丹、奚人,只看是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。你的腿虽然暂时不能行走,但飞在天上的雄库鲁,靠着风、勇气和翅膀,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
许宣见她们母女如此真挚以待,心下亦不免一阵感动。他对率真果决的苏里歌虽然存有好感,但毕竟敌我两立,难有共通之处;自己又一心救出父母,绝无可能停留在寒荒塞外。不忍直接拒绝,犹豫了片刻,又道:“实不相瞒,我父母性命垂危,我要尽快赶回临安……”
纥石烈女婴“啊”地一声,大感歉疚,正想继续问他,是否还有机会重返罗荒野,却被一旁侧耳倾听的苏里歌猛然抓住手腕,示意打住。
苏里歌冰雪聪明,眼见许宣一味搪塞,一颗心跟着渐渐下沉,听到最后这句,方才的喜悦与羞涩早已消散得一于二净。俏脸通红,立起身,高声说了一串女真话,接着跃下火炕,风也似的冲出屋外。
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,众人愕然地面面相觑,神色都有些尴尬。阿勒锦回头望了许宣一眼,又是失望又是窘迫又是恚恼,摇头也不知喃喃地说了句什么,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。
许宣虽听不懂女真话,却也猜出苏里歌在替自己撇清于系,又是感激又是惭愧。当下抓起骨杖,撑在腋下,忍痛一步步地挪到屋外。
夜空晴朗,寒风凛冽,积雪在月色下泛着蓝紫的亮光。转头四顾,才发现苏里歌背身站在院角的栅栏边,仰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,发丝飞舞,影子斜斜地拉长在雪地上,显得那么落寞孤单。
许宣心中怜意大起,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忽听她道:“你们南朝的夜空,也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么?”
正想回答,她又低声道:“小时候,我爹爹说,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星星。他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祖先的灵魂,当我感到孤独伤心的时候,看一看星空,就不会那么孤单难过了。可是……”
苏里歌转过身,脸上泪光闪烁,微微一笑,道:“可是这么多的星星,哪一个才是他?为什么每次我看着星星时,心里却更加难过,更加害怕?”
许宣呼吸一窒,抬起头,看着那满天摇摇欲坠的星辰,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森冷与恐惧。此时此刻,父亲与真姨娘是否还活着?白姐姐与王允真是否已化作了星星?小青和青帝又落到了何方?
这个苍茫的世界,孤独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恍惚中,又听苏里歌道:“我今日已经当着迪古乃的面说过啦,七岁那年,我曾对着吉塔和星星发誓,不管是谁,只要杀了那只白虎,为我爹爹报仇,我就嫁给他做妻子,服侍他一生一世。就算死了,也要化作星辰,永远在天上照耀着他,保护着他……”
许宣一震,猛地转头朝她望去。
她泪光滢动地凝视着他,嫣然一笑:“所以,雄库鲁,不管你要不要我,不管你回不回来,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,这一辈子,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……”突然弯弓搭箭,“嗖”地射向那璀璨的星空,柔声道:“我要你记住,那一颗星星,就是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