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王撑起身躯,双目灼灼,直视子牙,问道:“相父,为何如此?”
子牙沉默半饷,字斟句酌,说道:“此半由天命,半由人事!”
武王无力躺倒,喃喃说道:“天命!天命!人事岂能逆得过天命耶?”子牙无言以对。
大抵人之年少时,精力充沛,便觉人定胜天,更不考虑生死;到得老年,凡事有心无力,方知人力之有限,而欲求之于天。武王此时行将就木,故而有此一叹!
片刻,武王对子牙言道:“相父,实不相瞒,朕虽起兵伐纣,享有天下,但有一心结,一直难解!”
子牙问时,只听武王道:“相父可曾记得,先王在时,曾征伐崇侯虎,归来后内疚于心,日夜不安,每闻悲泣之声,是以亡故。先王归天之时,曾经殷殷叮嘱:‘不可以臣伐君!’先王征伐同僚,尚且如此。朕有违父命,以臣伐君。如今冥中怎好与父王相见?”言毕不觉泣下,又复叹道:“寿年不永,岂非报应乎?”
子牙安慰道:“实乃纣王无道,天下共知。陛下伐一昏君而解万民倒悬之苦,乃是大功大善,岂称为过?想必先王也能谅解!”
武王道:“无道!无道!若天命使人有道,又当如何?”
子牙不能答。武王忽然问道:“相父。若依天命,敢问周祚如何?”
子牙一怔,说道:“此乃天机,臣实不知!”
武王又道:“如今朕不久尘世。只得一子,尚在幼龄。朕若归天。幼子如何当国?”
子牙道:“可使周公辅政,当保无虞!况且老臣尚在,兵甲未钝,可保幼主坐稳江山。”
武王道:“有相父在,朕自然放心。然相父之后,又托何人?”子牙无言以对。
武王道:“想我君臣。辛勤十余载,几十路攻伐,也数遭经历过生死,才有这周家天下。如今才短短十数年,若有变故,岂不为天下所笑?只怕我等在史书之上,也成了乱臣贼子!相父,你明天数,识阴阳。需思一良方,稳住这周朝基业才好!”
子牙道:“人间兴废。随天道运转,老臣本领低微,实无良方!还望陛下赎罪!”
武王道:“相父亦曾言‘半由天命,半由人事。’天命不可知,人事岂能不尽?”子牙又默然无言以对。
武王数度求恳,子牙无奈,说道:“也罢,老臣本望在死后有一个自在逍遥。但如今陛下相求,老臣食国禄,受国恩,以身许国,也是应当。只是要为此事,却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了!”
武王惭愧道:“相父之功,天高地厚!”
子牙道:“只是此法有些阴损,怕有污陛下清听!”
武王道:“相父快快道来!”
子牙道:“待老臣归天之后,可将老臣之棺,悬于金銮殿。若地方生乱,便以老臣之头向之,如此自然安泰!”
武王听了,犹疑道:“此法可用否?”
子牙道:“老臣除此之外,别无良方!请陛下圣裁!”
武王思索片刻,便道:“如此,相父恩加后世,朕感激无地!”
子牙道:“陛下,王朝兴废,自有运数,便是大罗金仙,也勉强不得。老臣此举,也保不得江山永固,不过是尽尽人事罢了!”
武王此时是久病之体,气力不支,听了子牙之言,放下心头大石,只是欢喜,哪里还能听得进其他言语。子牙本待与武王再谈,但见他勉力支撑,气息暗弱,心中不忍,只得告辞。
子牙去后,武王果然在临终前传下悬棺镇国之法。后来子牙归天,周王室尊武王之命,于金銮殿上造金匮,密置子牙之尸于其中,代代相传。不过此事不好宣示于人,因此仅当国之人知晓。
其实子牙之法,说是阴损,毫不为过,只不过损的乃是自身。
前文有表,子牙来历非凡,曾有大功德,在凡可为至尊,修仙可直参大道。虽然他舍去功德,仍是有大气运之人,世世代代可享人间富贵,富贵到极致,一朝至尊亦不无可能。
可是悬棺镇国,为一家一姓之私,乱了人间气运,上干天和,下损人事,乃是冒了大不韪,祸害不小。
以子牙生前功德,本可保子孙富贵。其所封之齐国,更有一朝帝运。
然而仅二百余年之后,田氏代齐,姜姓绝祀,赫赫一门至此而绝,岂非此时太公一念之仁哉!
呜呼,公而忘私,太公也!然太公之公,亦武王之私也!
武王殁后,成、康治世,虽有三监之乱,旋即被周公平定,此后数十年刑罚不用,天下安宁,万民乐业,史称成康之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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