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·彭城
弦月隐在黑云中,雨已经停了,只有熊熊火光映着城头上下,尸体都已被曹陶两方收敛,黑血迹还残留着。
夏日深夜的晚风有些凉意,火把红光下有一队人正巡视城防、慰问士卒,为老人一身青袍,相貌古拙,双眸中神光俨然,花白头显出已不再年轻。
陶谦是丹阳人,少年时以性格放浪闻名县里,十四岁时以布作为战旗,骑着竹马与乡里小孩子一起嬉戏时,苍梧太守甘公过路时碰见,认为有奇气,交谈后十分满意,就不顾妻子的反对而将女儿嫁与,又敦促他读书。
先考上诸生在郡里为官,后又被举为茂才,拜尚书郎,先后出任舒县令、卢县令,其后迁幽州刺史,六年前曾随皇甫嵩出征三辅,西击羌胡,后因中常侍赵忠、张让的谗言而休兵、罢职。
直到三年前青州和徐州大旱,流民化寇,烟尘复起,陶谦只身受命,出任徐州刺史,任用亡命东海的泰山人臧霸及同乡孙观为将,一战大破流寇,逼迫残部逃往青州、兖州,境内一时晏然。
陶谦随即上表拜臧霸、孙观为骑都尉,令其屯琅琊郡治开阳,驻守徐州北面防备流寇和曹操,又因为全州饥荒,任用下邳名士陈登为典农校尉,在徐州境内试行屯田——比这时刘备和曹操都要早,汉末实在是不缺乏英杰。
徐州本来就是处于江淮一带,并不缺乏水源,只是大部分水渠年久失修,这时考察土壤状况,恢复水利,展农田灌溉,三年间抗稻丰积,富庶无比,难怪引起兖州曹操垂涎。
一路巡视着,没有出现险情,但目光投向城外深黑的原野,十里外就是敌军的大营,军气冲霄。
曹操……
陶谦皱眉,对着几个紧跟的道士微叹:“几位道长辛苦了,刚才曹操还以道士夜间突袭,要不是有各位,或是危险了。”
“只是当年此人行刺中常侍张让,我曾见过,印象里是愤于朝情的忠直之士,何时起变得这样不择手段了?”
道士们都一稽:“家乡父老有难,敢不效微薄之力?敌道虽众,幸无真法上人,吾等还可勉强抵之。”
陶谦望着沉默,这半月大战中,曹操方的法术团大展威力,压制战场,又治疗士兵,让攻守双方的交换比维持在一比一,甚至夜间这样突袭进城作内应,一开始促不及防,险些得手。
幸有了刘使君提醒,征召本地道士,又用锐卒拼命顶上才维持住。
这还是徐州古来富庶,教派繁多结果,换成别州只怕早就攻破了。
这半个月的战争打得很惨,但一路蹒跚行来,士卒还是对这老人恭敬对待,如同对祖父辈一样——徐州军有近半士兵都是丹阳兵,这时丹阳郡名还是旧称的丹杨,自古山险而民多果劲,是有春秋霸主吴国的遗风,但山野间生计贫乏,至汉代人口繁衍相对太多,活不下去只能当山贼。
很多没有活路又不愿意作贼的年轻人,听闻招揽后都结伴北上,投奔这位家乡名人陶使君,再怎么打恶仗都比在山里饿死、被官军打死强。
三万丹阳兵,其中一些老兵甚至曾跟随陶谦在幽州压制过鲜卑,又在西凉打过羌人,到现在招引更多同乡追随,可谓是陶谦在徐州统治的坚实基础,也是此役的中坚。
因敌人法术团越来越凶残,暗袭自有本地道士防备,但更多时是战场上堂皇攻势,大型法术下,都是这支中坚部队顶上,战死、受伤,到这时三万丹阳兵还有战斗力就只剩下两万了。
陶谦目光微微遗憾,巡至一处屯兵点,他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士卒盖上衣袍,又看了眼六个兵,原本满编十人,这时却战死缺额三个,在冷兵器战场上战死三成而不坠士气,已是罕见的精兵。
“想家了么?”陶谦声音沙哑问,家乡丹杨郡基实并不在徐州,而是在扬州,离这里隔了下邳、九江两郡,路途遥遥。
落叶归根是自古以来传统,但士卒望着这位老使君,都笑起来:“自是想,只是跟着使君才有饭吃,回去能做什么呢?”
陶谦自是清楚家乡山区容纳不下这许多人繁衍生计,叹一声:“只得这样了,只是却是对不住此役战死的乡亲。”
几个大胆点的老兵站起来,表情刚毅:“死早死晚罢了,曹贼凶残,杀戮我亲友袍泽,仇不共戴天,虽死无悔”
这些丹阳兵们并不知道,在后来历史上刘备救援徐州,就有四千丹阳兵被眼前陶使君划拨给刘备,自此让刘备有了一份最坚实的家底,同样让这些人南征北战,再无返乡机会。
倒和曹操为敌一辈子,在这件事上他们得偿所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