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黄夕阳,白玉城的影子在远处若隐若现,这里是城北郊的一处别府,素净小院里一间丹房,里面已点了清灯,亮光透出窗纸上古画雕花,空气有些闷热,夏日暴雨前的压抑感觉。
身影在灯光里映着雕花窗纸,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朴素道袍,就在丹房静室里读谱抚琴。
琴声悦耳而带着一种命运流水的凄凉,隐隐的钟磬伴奏之声,却不知其所来,不知其所终,只在偶尔在她指尖的空气中显出钟磬之象,透明袖珍似一枚小巧的铃铛,震荡间隐与整片天地的灵气共鸣……
于是声音虽凄美而不悲哀,仿佛空山独居的佳人,带着质体纯净灵韵,有着天人合一的协调匀称,让人心情宁静,雨前空气的闷热仿佛都变得可以忍受,三伏天吃了冰镇梨汁一样凉爽沁心。
一对衣裳华贵的男女走进院子里,听见这音,雍容女子就有些感慨:“她现在,越来越远了……”
男子沉默了,心知王妃口中这‘远,说的不是空间距离,而是命运交错分离给人的观感,曾许诺庇护一辈子的亲人,终还是让自己给松手放开了。
三真道门的道法与五脉相比都别出机杼,最特殊就是修法一开始就加入命运改易,这也是道门庇护不染劫气的福利,上真明玉……此刻应改回俗名明玉郡主。
或者,很快就是明玉公主了。
夫妇两人都知道缘故,甚至回想一下当年曾夜宴于此那个青年,也不难理解琴声中的凄美之意。
“我先去准备晚宴,再往后一家三口坐一起吃饭时光不多了……”女子说了句,就悄然离开,将谈话的时间留给这对姐弟。
一曲琴终,男子刚要敲门时,里面声音说:“阿弟回来了?稍等,容我更衣……”
……房门打开来,女子已换了一身月白宫装,简单碧玉簪,三千青丝垂肩,恢复了贵家的姿容清丽,这时眸子澄净望过来,微笑:“战事又不太顺利了?”
“有点小麻烦……没事,我能解决。”
蔡安誉习惯露出一个自信笑容以宽慰亲人,又问了几句她的修行,仙人眼力,可看出对方已处在了关口上,于是说:“接下来一年我会全力供应阿姐修行……”
“时间这么紧?”明玉眉微蹙。
夕阳光线照落院子里,屋檐投影在墙壁上,夏日飞蛾扑腾着灯笼,吸引两人目光,但视线焦点还是没法转移,蔡安誉点:“我这次在漳州,遇到叶青了……”
明玉“哦”了一声,手在袖子里微微握紧,面上没有异样,但是熟悉的亲人,就能感觉出来……
她走神了。
蔡安誉只得继续说:“朝廷已了婚贴……两家修好,这是上面的意志。”
这上面就是土德了。
“嗯。”
明玉默默点,思索了会,看向他双眼:“还有呢?”
蔡安誉这弟弟就有些头疼,别看在外面威风凛凛,玉京守护者,直领峡东七八个土德洞天的太子,却没法在亲姐姐面前这样。
一时只能坦白:“实话跟阿姐说,我问过可否嫁别的公主……但父皇说都不太合适,别看现在我们蔡家屈一指,但最近下土形势有些危险……接手那些洞天很可能会出问题,我让叶青分担两个……看他意思,其实还是顾着些旧情,这次婚贴既定,我也就势和他聊起你……”
他还会记得我?
明玉的目光就柔和许多,身在皇家耳濡目染习以为常,对弟弟拿自己当筹码的事情其实并不太在意,也不太关心了,只是眼前似又晃过数年前那个男子,她虽心里承认,曾钦慕过,但更明白现在嫁过去不过是个政治符号,还不如相忘于江湖。
刚才那琴声……其实也是心声。
只是性子专一的女子,浓烈感情一生出就不以理智转移,此时望着屋檐下灯笼一圈圈环绕扑腾的飞蛾,她感觉自己就是这飞蛾,扑腾着,扑腾着,精疲力尽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。
那就……再挣扎一下,至少证明我尽力矜持了。
她叹了口气:“阿弟,既是危险,咱能别踏这浑水么?”
“这由不得我,仙人不能亲自插手王朝,这是三道五脉以本源而立的停战约定,我是最合适的代理人……”
“天下争龙,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,我一加入这赌局就再无退路……而对外域作战而言,某种意义上我也是鱼钩吧,如果真的钓不出来……”
蔡安誉苦笑了一下,目光闪动:“那就得做最坏打算,土德蔡家一旦失眷退成普通王侯,最大竞争对手不是青德叶家,而是金德魏家和赤德景家,连弱压强的分解才是最佳战略……而绝不能让别的三家诚心联合,草原密报魏家已出婚约,是魏宇的幺妹魏玉清,南方景家……呵呵,你一定想不到他们早就……”
“别说了……别告诉我这些。”
明玉声音顿一下,她觉察到自己情绪不稳,深吸了一口气:“我服从家里的安排,但我做不来人在汉营心在蔡……嫁过去就是他的人了,别再告诉我这些,完成联姻我自一心修行,就当质子一样……质子是不需要了解太多。”
“其实我在想,早知道今日,只恨当年不能放下所有,跟着私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