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戚无声的笑,似乎很期待,却又有一丝隐约的痛苦,因为他知道,自己的病更严重了。
孩童悄悄钻进紫微星君庙。
这次有孟戚暗中跟随,虎子有惊无险的偷完了草药,当他钻回窄巷时,墨鲤已经在哪里等着他们了。
墨鲤的脸色很难看,正极力压抑着什么。
孟戚很自然地问道:“那边有病人吗?”
“有两个刚送去的老人,病得不算重,还保持着清醒……他们都一心在念叨紫微星君,期盼天火早日降临,带他们脱离尘世。”墨鲤隐隐感到烦躁,这样的人怎么救?
棚子里停了十来具尸体,都烧成了焦炭,黑乎乎的一团。
尸体旁边围着披麻戴孝的人,他们哭得真情实意,有的人甚至哭晕了过去,可见悲痛是真真切切的,然而也是他们,亲手把人送上了黄泉路。
为何会有这样矛盾的人?
愚昧至此。
墨鲤闭了闭眼,想让自己冷静一些。
“这里的时疫并不严重,倘若按方服药,三五日的工夫也就好了。如果青湖镇上的人不是在一起吃饭,也不会很快蔓延成了时疫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这病其实不会死人?”孟戚试探着问。
“也不尽然,体虚者患上,拖延数日后转为咳疾,便很难救治了。这寒冬腊月,老者孩童都在家中,许多人原本不会染病……”
墨鲤神情冷肃,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虎子愣愣地站着,也不知道听懂没有。
“你的林叔在哪里,我们去给他送药。”墨鲤俯头,没有再看远处那群嚎哭的人。
虎子连忙抱起装满草药的布袋,跑到前面带路。
孟戚跟在墨鲤身后,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。
“你看我做甚?”墨鲤莫名其妙地问。
孟戚练的武功很特异,善于隐蔽气息,他又很注意,结果才看了这么几眼,就被墨鲤察觉了。常人背后不会长眼睛,然而墨鲤不是人,他没有多余的眼睛,却有灵力。
墨鲤觉得身后的人眼神像是锋利的刀,时不时就要戳自己两下,偏偏孟戚自以为隐蔽,看得肆无忌惮。
“我以为你会杀死那些圣莲坛的人。”
“圣莲坛号称教众十万,教中有三十六圣女,七十二坛主,香主多得不计其数。杀了这一个,别处的香主来了,青湖镇还是一般模样,如果想救这里的人,必须要用别的办法。”墨鲤语气平静,好像刚才满眼怒意的人不是他。
孟戚失笑,低声道:“这些人恶贯满盈,杀了再说,为何要想那么多?”
墨鲤转头看了他一眼,想知道自己的病患是不是又发病了。
墨鲤淡淡地说:“杀人无用。”
“哦?”孟戚神情骤变,邪意讽刺的笑意浮现在唇角。
墨鲤同样压低了声音,这是为了不让前面的虎子听到他们的谈话,他意有所指地说,“除非你能杀尽世间人,否则杀人解决不了问题。我的老师说过,杀人无用,‘杀’之一字,可做惩戒,可以震慑。若要救世救人,却不能以杀了之,后续不问。这世间诸事,从未因为人死就了结的。”
孟戚故意叹道:“果然是悬壶救世的神医高徒说出来的话。”
——救世?救人?笑话!这世间有什么值得救!
孟戚眼眸泛红,显出隐隐的癫狂之色。
“你要救青湖镇的人?”
“不。”墨鲤干脆的给了一个字。
孟戚被这个意外的回答呛得一怔,神情也僵住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孟戚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“你既然听说过玄葫神医的名号,难道不知道他的行事准则?我师从秦老先生,难道只学了武功跟医术?”
“救该救之人,治能治之病……我记得,不过何为该救之人?”孟戚喃喃。
墨鲤忽然伸手塞了一枚宁神丸给孟戚,提醒他又发病了,然后说:“善恶放在一边不说,最简单的一条,就是有求生救己之念。如果病患自己都不想活,大夫为何要拦着?”
“这么说,那些自尽的人,你是不会救了?”
孟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墨鲤抬这个杠,他心底隐隐有种希望,却又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“自尽?如果他们有别的活路,又何必要自绝于世。”墨鲤好脾气地对着自己的病患说,“你是偶尔发疯想杀别人,我还治过一个整日要自杀的人,但我一看到他的眼睛,就知道他其实想活,却挣扎得很苦……你也一样。你想杀人,但你也想救自己,比起前者,后者才是你的心结,我能看得见。”
孟戚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。
半晌,他低低的笑了。
“好,大夫,我都听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