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人静, 雪花簌簌飘落到屋顶上。
风声倒是不大,更夫打了个哈欠, 趿拉着鞋走到门口,探头向外张望。
积雪只有薄薄一层, 更夫放心地搓着手回去, 这天寒地冻的时候, 他可以不用在县城里巡街打更,只要在这栋小院子里敲一敲更鼓就好。反正竹山县的县城小得可怜,总共只有一条街, 才住了几百户人家。
今年薛知县让他们守夜时留意风雪的阵仗, 一旦有雪灾的趋向, 就要立刻敲锣通知县衙。
这不是什么难事, 而且守夜的时候还有一小罐酒可以暖身。
酒是劣质的,在北地之外, 这种酒都卖不上价, 它是由薯酿造的,没有黍跟麦酿的酒绵柔顺口,但这种酒很冲、上头, 这时节喝着正好。特别是便宜,薯这东西一种一大片,能吃能酿,而其他粮食酒对于贫苦百姓来说,过于奢侈了。
战乱缺粮的时候,官府连酒都不许酿, 民间能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的只有绿林好汉,或者说贼寇匪盗。
更夫的屋子里只有酒,没有肉,但有一小碟卤得恰到好处的豆干。
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,走到火炉边,准备拿起上面温着的酒罐。
“咔磕咔磕……”
酒罐跟盖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,像被煮沸了一般。
几乎在同时,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在颤抖,房梁上悬挂的篮子开始晃悠。
去年就遇到过一次地震,更夫大惊失色,慌忙冲出院子。
他想想感到不对,又连忙摸回屋子找锣鼓,惊恐地拼命敲打起来。
“都醒醒,地龙翻身了。”
恰如黑夜里的一道闷雷,寂静无声的房舍里陆续亮起一盏盏灯火,更多的人来不及点灯,披着被子抱着孩子慌乱地往院子跟大街上跑。
跑了一半,没感觉到天旋地转跟剧烈震动颠簸,顿时满腹狐疑。
“怎么回事?”
“等等,地底下好像……”
众人目光齐齐下落,勉强感受着脚底板传来的微微颤震。
说实话,这种程度就像有人隔着一层厚土敲锤子。
闷闷的,根本听不到声音,连这种酥麻的感觉都像是幻觉。
众人面面相觑,更夫涨红了脸,嘶声道:“是地龙翻身,方才屋里的物件都在晃。”
有胆大的人,回自家房子瞅了一眼,可不是,悬在厨房的腊肠跟辣椒都在小幅度摇摆。
“令君,你看这……”
李师爷裹着棉被,臃肿而艰难地挪动着。
薛庭一手扶住县衙后院里最粗的一株松树,细微的震颤从掌底绵绵不绝传来。
这是怎么回事,是地底的暗河改道?或者是不远处的岐懋山某段陡崖崩塌?
薛庭彻底糊涂了,亲自带了人准备出门查明情况。
“令君,天太黑,路又不好走。”李师爷苦劝。
衙门里驻守的人也不多,统统打着哈欠强撑眼皮在旁边待命。
如果要把整个竹山县排查一遍,只这点人可不够,就在薛庭踟蹰间,那股震颤的怪异触感已经逐渐变得微弱。
又等了一会,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,不是他们不怕,而是外面太冷了。
他们也没敢立刻入睡,而是坐在靠近窗门的地方,有的收拾东西,生怕屋子坍塌把粮食埋进去了。
——震颤愈发轻微,甚至需要趴着耳朵紧贴地面才能感觉到动静。
“这不像地龙翻身,倒像地龙打鼾。”
药铺里,葛大娘把打瞌睡的唐小糖抱在怀里,拍板道,“别熬着了,都睡吧,我看不会出事。”
葛大叔还有些疑虑,愁眉苦脸地说:“墨大夫跟孟先生今日早些时候进山去了,也不知道鸡毛山那边是什么情形,会不会山里出了事,把震动传到这边?”
“呸呸,别说丧气话。”
葛大娘连忙看了正屋一眼,压着嗓子埋怨道,“你低声点,秦老先生年纪大了,你是想让他老人家担心得睡不着觉,连夜去山里找人吗?”
葛大叔立刻不敢说话了。
秦逯不仅醒着,还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,他确实有点头痛,却不是因为担心。
“老夫叮嘱适之他们的话,是作了耳旁风?”
秦老先生有点生气,岐懋山去年云相化龙,闹出了好大动静,秦老先生硬着头皮嘱咐墨鲤孟戚千万注意,别一个没留神又上天了,吓到竹山县的百姓。
所以这两条龙脉入地了?
秦老先生头痛,秦老先生发愁,等天亮了该怎么跟薛令君解释呢?
算了,先睡吧,大不了装傻。
毕竟神医也不可能知道地龙为什么醒了不翻身。
秦逯这一释然,沉沉睡去。
甚至震颤再次出现时,他连眼皮都没掀。
那边葛大娘等一众百姓再次笃定这就是地龙打鼾,瞧这忽大忽小起起伏伏的架势,瞧这快慢均匀有迹可循的频率,再说不是地龙打鼾,总不能是有人挖地三尺想凿山吧!
凿山也没有这样的,九次轻一次重,这磨豆子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