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泰静静地听着,觉得心里微微发疼。
冉盈抬手轻轻在眼下一抹,俯身跪坐在地上,伸手去拾地上的那些榴花,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冷静平淡,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:“而我自己呢?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,没有人问过我想干什么,想去哪里,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。更没有人关心过我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想要什么,害怕什么。他们只要我当阿兄的影子,哪怕他已经不在了,只要我这个影子还活着,就相当于他还活着一样。”
她从未同任何人说过这些,她的来历,她的成长,她的家人,她从来只字不提。因此宇文泰也从不知道,她自小活在阴影之下的那颗心是这样的敏感。原来看似坚强的她,很渴望很渴望有人来陪伴。
难怪她剑法高明,难怪她假扮男子如此自然不露痕迹,难怪她可以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全歼了高敖曹的军队。原来这一切早就有人安排妥当,而她只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。
他站在冉盈的身边,低着头默默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她,一言不发。
她雪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散开,长发委地,如一朵无言盛开的花。
冉盈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泰,见他长身玉立,静默无言地垂手望着她。她轻轻笑了一笑,将目光投向平静无波的湖面,继续说:“除了阿英,没有人陪我一起过七夕,没有人为我庆祝生日,甚至因为我是女孩,过年时也没有资格祭拜先祖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兄的身上,连母亲都不是很在意我,就好像我从不存在。只有阿英会在我哭的时候抱着我安慰我,只有他在乎我。”
她仰起脸看着天上静默的月亮,茫然地说:“谁期待过我?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?那枚谁都没见过的玉玺真的那么重要吗?我也想在母亲的怀里撒娇,我也想阿父背着我到处去玩耍,我也想和同族的那些女孩子一样,在上巳节、七夕节的时候结伴出游。我做不成阿英,连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。我常常想,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?我们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,又有什么意义?”
难怪她化名为英,原来是为了悼念她的阿兄。
宇文泰的心里涌起一阵爱怜,这少女的忧愁激得他的一腔保护欲蠢蠢欲动。他温柔地说:“阿盈,至少孤对你还有一些期待。孤之前的提议是认真的,你可以考虑一下。你想要什么,孤都可以尽力满足你。”
冉盈听了,问:“做丞相的李夫人吗?”
宇文泰一怔,笑道:“做孤的李夫人不好吗?”
她将手中的石榴花别在耳边,抬起脸来对着他嫣然一笑:“宁与白衣为妻,不与天子为妾。丞相对阿盈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拒绝得坦坦荡荡,明明白白。
我,冉盈,虽家族覆亡,孤身江湖,但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轻贱。妻就是妻,三书六礼,明媒正娶,这是尊严,是多少爱宠和赏赐都及不上的。我要的是和一个男人举案齐眉,相守一生。我绝不做可以随意被买卖的姬妾,没有地位没有尊严,惟一的价值只有取悦,连和夫君同桌进膳的资格都没有——哪怕那个男人是九五至尊!
她仰着的小脸雪白,头发乌黑,双眼晶亮,嘴角带着一丝骄傲又清冷的笑,鬓边的石榴花火一般映照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庞。
宇文泰垂目默默看着她,心中怦然一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