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柳才确定那白衣青年就是杨思越,心中也暗暗称奇,他一忽儿是鹤发童颜的说书老者,一忽儿是面有病色的瘦长汉子,一忽儿是形容猥琐的算命先生,此刻见他眉目清朗、举止潇洒,越女剑在手更显得俊逸无伦,到底哪一个是他,苏柳竟不敢判断了。
不一时,于氏三雄、高寿贞师兄弟、川南双煞也都出来观战,郎柏自言自语道:“六弟这些年来,锐气消磨了不少。”苏柳“啊”了一声,脸上一红,知道师兄是在委婉地训责自己,心想:“杨贤弟定是昨晚出门了,我睡得糊涂,竟然没有发觉。”低声道:“二哥训斥的是,小弟这些年确实不大警觉。”郎柏道:“六弟,愚兄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,但习武之人行走江湖,总得留些心眼儿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苏柳沉吟不语,郎柏又道:“不过这杨少庄主也真奇了,大半夜爬起来,跑到清河坊的裁缝铺,逼人家老板连夜赶制这么一套衣服,回来后就跑到苗谷主门前叫阵。嘿,公子哥儿的心思,真是捉摸不透。”
苏柳暗暗好笑:“杨贤弟果然是对苗谷主有意思,大半夜把自己打扮俊俏,早起跑来叫门。只怕这位苗谷主不领情啊!”余不足在一旁忽然叫喊道:“龙泉山庄的剑法有点子霸道哎,我看蓝月谷除了下毒放暗箭,也没啥子本事嘛。”
苗水仙也不说话,凝神瞧着二人战况,罗甘虽然力大气足,但毕竟招式上远不如杨思岳,片刻下来,就被杨思岳引得破绽百出。苏柳心想:“杨贤弟此时足可以寻破绽将对方花锄削断了,他迟迟不出手,定是想在苗谷主面前卖个好。杨贤弟啊杨贤弟,可怜你一片痴情啊。”
余不足又道:“杨少主,你拖泥带水的,是想在苗谷主面前讨彩头吗?”他表面上在嘲讽杨思岳,暗中却意在挖苦苗水仙,解解昨晚的闷气。苗水仙向他望了一眼,轻叱道:“燕小哥不在,你想尝尝我新调制的药粉么?”余不足心下忌惮,拉起钟美锦径回禅房去了。郑元锋嘿嘿一笑,道:“昨晚鼻子翘上天了,到了咱们苗谷主面前,还不得夹着尾巴?”苗水仙白了她一眼,并不说话,心中却十分消受这句恭维之辞。
忽然间,杨思岳“嘿”的一声,长剑递出,罗甘避无可避,把花锄平平抛出,撒腿就跑。杨思岳趁势收剑,将花锄抄在手中,手臂一沉,心惊道:“好大汉,兵刃这么重。”向苗水仙道:“苗谷主,你来下场过招吧!”
苗水仙呵呵笑道:“少庄主神威,小女子不是对手,请归还花锄吧。”杨思岳道:“那么请谷主亲自来拿。”苗水仙忽然瞥向苏柳,笑道:“少庄主一片心意,小女子心领了,只是小女子早已心有所属,咱们终究有缘无份。”杨思岳见状,扭头瞪向苏柳,苏柳大汗涔涔,叫道:“苗谷主,你开什么玩笑,昨晚不是……”苗水仙抢道:“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么,苏大哥?”旁人一听便即会意:郎柏初时尚自镇定,一看苗水仙真对苏柳有意,心中渐渐担忧两人门户有别,只怕闹出事端;于氏三雄一见是儿女私事,径自回禅房喝茶;高寿贞拉郑元锋离开,郑元锋犹自喃喃不解:“那峨眉派姓苏的小子长相恁的猥琐,苗谷主怎么就看上他了。”
杨思岳一听苗水仙改口称苏柳为“苏大哥”,气往上冲,啐道:“苗谷主,你要花锄不要!”苗水仙却道:“苏大哥,你帮我把花锄取回来吧。”苏柳便要劝解杨思岳几句,杨思岳大手一挥,道:“苏兄不必过问,请谷主自己来取。”
苗水仙秀眉一竖,道:“若不出手,倒叫少庄主小瞧了蓝月谷。”广袖一分,数十枚银针如急雨般射出,那银针密不透风,将杨思岳上下左右退路尽皆阻住,他躲闪不及,旁人也不能上前相救。千钧一发之际,苏柳猱身扑上,前胸紧贴在杨思岳后背,猿臂轻展,抓起杨思岳右手,带动越女剑如旋风般急转,将迎面而来的银针尽数荡开。郎柏鼓掌叫好:“六弟,这一招’扫荡群魔’简直是出神入化!”
杨思岳惊魂未定,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苏柳,忽听他叫道:“留心!”右臂被他大手一弯,宽阔的肩膀瞬时压将下来,整个人便陷进他的臂弯里,向后仰倒。一枚银针“嗖”地从苏柳脑后飞过,直钉到对面禅房的廊柱上。此时苏柳、杨思岳一俯一仰,两人面颊相差不过寸许,四目相望,一个秋泓闪烁、惊惧犹存,一个星目熠熠、饱含关切,越女剑也被紧紧地握在两人手中。
苗水仙咯咯一笑,道:“少庄主,我看你和苏大哥好似一对儿。罢了,让给你了,别来纠缠我了。”说着叫罗甘拾起花锄,转身回房。杨思岳回过神来,挣脱苏柳大手,满脸通红,背向他而立,两肩一耸一耸。苏柳只以为他生了好大气,道:“杨贤弟,苗谷主心中并不是那么想的,她……”
“她什么?”杨思岳转过身来,竟是满脸喜色,“我要去寻’凝夜紫’回来,你的’青霜电’不要了么?”说着跑出寺门。
郎柏忽然大笑着走进禅房,苏柳怔在当地,不知所措。忽然脑际一闪,叫道:“杨贤弟,那宝马是娥妹的,她可没送你啊!”说着追出门去。
两人唯恐城中禁军仍多,便从城东绕城而奔。苏柳随他穿林向北,一路唿哨,不一时,就见到双驹飞也似的从林子深处奔来,那’青霜电’和’凝夜紫’极有灵性,见到二人兴奋不已。两人翻身上马,双驹便撒起欢来奔跑。
苏柳道:“贤弟,我们去哪?”
杨思岳道:“到满觉陇!”
苏柳了然:“他是要去探看岳少帅。刚好,我要拜见拜见这位大英雄!”因见杨思岳坐骑’凝夜紫’,奔跑在前,心中不禁想念起方玉娥来:“也不知娥妹和总镖头他们到了哪里。”
杨思岳识得临安道路,当先领路,两人迤逦向西南而行,途经西湖,见那湖水在秋阳下粼粼斑斑、灿烂夺目,凉风一吹,碧波千里、船影摇曳,令人心醉。虽然苏柳心中记挂着方玉娥等人,但与杨思岳且行且玩,谈天说地,倒也有说不出的轻松。再行就进入群山,两人穿三台山、过五老峰,片刻来到满觉陇。此地桂树成千,中秋时节香阵弥漫,更兼有雨后堆积的花屑,如黄金铺地,蔚为壮观。那满觉禅院在山坳之中,群桂掩映,偶露重檐,在这深秋时节,不经细看决计发觉不到。
走进禅院,见到住持天星禅师,得知岳云少帅昨日果然被藏僧救治,已无大碍,但仍需静养,不宜见客,苏柳好生遗憾。两人又问起藏僧,天星说那藏僧不肯透露法号,与他在禅院里讲论了一夜佛法,日出就离开了。天星连连赞叹他识见精微,更赞叹密宗大乘闳博深远。杨思岳饶有兴趣地听天星转述那藏僧的言论,什么“莲花生尸林修行”,什么“小乘无余涅槃”,什么“无上瑜珈”,苏柳对此一窍不通,坐了不久便显出不耐烦的神色。杨思岳看在眼中,委婉截断天星谈话,与苏柳告辞离开。
苏柳路上与杨思岳商议,这两日反正无事,欲借“青霜电”、“凝夜紫”的脚力原路北上,去迎方振威等人。杨思岳面有愠色,讥讽苏柳儿女情长,不顾家国大事。苏柳心急,又揣度杨思岳贪图“凝夜紫”才频频阻挠,便嗔怪杨思岳不近人情,打马便走。杨思岳急忙追上,轻声嗤笑着在西湖边放出一支响箭,片刻便有五人寻来,原来是他安排在水路拦截天下镖局的庄内武师。他们被郎柏收拾一顿后,怕误了少主大事,马不停蹄地就来临安助阵。哪知道等了一夜也不见杨思岳来,不想他已经先一日到了。杨思岳狠狠责骂了他们一顿,当真是狗血淋头,苏柳见他少爷脾气发作,心中很是不快。正待独自离开,忽听杨思岳分派他们一人回龙泉山庄接方牧风,送回江州;另外四人往湖州方向,打探方振威等人消息,口中不住挖苦道:“苏六侠惦记他的小相好,你们快去快回,不得有误。”苏柳虽然听着刺耳,但心中也对他很是承情,这才渐渐平息了怒火,随杨思岳回到宝成寺。
接下来两日,众人都耽在宝成寺中,燕荻花一到晚上起便带余不足和罗甘出门,至次日清晨方回,三人用过早饭就各自在禅房大睡。高寿贞闭门读书,郑元锋则夜夜到勾栏瓦巷游逛,到次日大醉而回,接着便从禅房里传出高寿贞喝骂训斥的声音。于氏三雄顾虑八月十五的大事,不敢出寺与临安旧友会面,就在寺中缠着郎柏,一起将论武功,请他指点于家枪法。苗水仙初时在苏柳、杨思岳禅房外流连,杨思岳见状,就拽着苏柳到西湖周边,四处赏玩,苏柳心中叫苦:“杨贤弟求苗水仙不得,索性也不让她和我接触。这种少爷脾气,也真是天下少有了。”杨思岳给苏柳置办锦衣换上,又因他剃了胡子,经过苏柳一番装扮,已经与初入临安城时判若两人;杨思岳一改当日病容,一袭白衣,青纶飘飘,更是叫人察觉不出,两人将宝马放养在寺外,是以满城禁军从他俩身侧擦肩而过,也并未起疑。两人先回到小客栈探听那书生的情况,才知那书生是两浙一带的青年才俊陆游,已经被一位朝中大员秘密接走,既知他朝中有人,料想便无大碍。杨思岳引苏柳遍游西湖周遭诸峰,更将历处古迹的掌故娓娓道来,苏柳生**好热闹,更喜听故事,加上杨思岳饱读诗书,往往能引经据典,说出一些别出心裁的见解,使得苏柳对他更增好感。
到了第三日黄昏,二人上到西湖北岸的葛岭,游览了抱朴道院,杨思岳向苏柳讲述东晋时道士葛洪的轶事,说他家境贫困,院子里也不收拾,长满杂草,因此家里数度失火,把收藏的典籍烧个精光,他就背书篓游历各地,到人家家里借书抄阅。上到宝石山,见到一柱七级砖塔,名叫“保叔塔”,杨思岳兴致勃勃地给苏柳讲起太宗皇帝时,吴越国最后一位国王钱俶的事迹。忽然见苏柳闷闷不乐,知道他又挂念方玉娥,心中也不禁纳闷:“算日子九叔他们也该到了,难不成果真路上有什么岔子?”一想到此,也坐立不安,便与苏柳商议去打探消息,苏柳甚喜,当即答应。两人回到宝成寺牵了双驹,听童子说于氏三雄请郎柏到城中吃酒,便嘱咐他带话给郎柏,火速向湖州方向进发。
两人奔驰一夜,沿途细细查看,遇到市镇,杨思岳就放出响箭,期盼撞见派出的武师。一连经过数镇,都没有音讯。将到天明,到了德清县,半途撞见一个叫吴全福的武师,说是星夜驰回给杨思岳报信的。原来四人一路打探到长兴县,找到方振威等人下榻的客栈,才从掌柜的口中得知众人下榻当晚就退房离开了。
苏柳、杨思岳大奇,杨思岳问道:“算时间他们早该到临安了,你们在来路上没听到其他消息么?”
吴全福道:“少主莫急。那掌柜的还说,听他们话头,是分作两队人马,一队人往西去,一队人往东去了。”
苏柳急道:“哪队人往东?哪队人往西?为什么往东的人我们没碰到?”
吴全福道:“这个、这个小人也不知。打探到这个消息后,安大哥、侯大哥、裴大哥就叫我先回临安给少主和苏六侠报信,他们一路奔西去了。只是、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!?”苏柳暴跳如雷,厉声喊问。忽觉自己不该这样喝斥杨思岳的手下,忙温言道:“我关心则乱,贤弟和吴大哥见谅。”
杨思岳摆手称无事,也代苏柳向吴全福解释。杨思岳待手下一向和睦,吴全福心中虽然老大不快,但见少主对苏柳十分亲近,也不敢说什么。只得道:“只是从湖州西去之路四通八达,光凭四位大哥又去哪里找呢?”
“有了”,吴全福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苏柳,“吴大哥,劳驾你也从湖州西去,沿途只要经过天下镖局的分局,就询问他们总镖头的消息,若是询问到了,便请你来临安送信;若是询问不到,就请你转达我的话,请他们派分局人手在辖区内秘密打探,切不可走漏了总镖头失踪的消息。”
吴全福连连答应,辞别二人径自去了。杨思岳犹自担心,道:“苏大哥,此事蹊跷,我看你还是亲自回去的好。”
苏柳沉吟半晌,道:“我既然答应了李公子,怎么能失信于人呢?何况’千里江山图’干系重大,我们还是先把临安的事情了结为好。”
杨思岳叹道:“你虽说自己是个闲散人,到了这种事上,却比我胸怀大多了。”苏柳不语,杨思岳又道:“苏大哥,你怪不怪我?”
“怪你什么?”苏柳不解。
杨思岳道:“要不是我和九叔他们劫走方家少爷,你也不必不明不白地碰到这么一场麻烦。”
此时月已西斜,东方微微泛白,街上晨风吹过,杨思岳发髻微微凌乱,颇显疲惫。苏柳见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陪自己星夜奔波,心中顿生怜意,柔声道:“贤弟,你急人之难,为救岳少帅性命筹划奔波,这是大节所在,何错之有?我师父常常教导我们众师兄弟,小到锄强扶弱,大到捐躯国难,是习武之人的本分。我在江州城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,老实说,渐渐消磨了斗志。这几天所见所闻,忽然发觉自己愧对师父的教导。不光是我师父、刘师叔,还有你、樊将军、李公子,就连那位不明不白惨死的温先生,都教我十分惭愧。或许,我真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该怎么过了。”
“苏大哥……”
苏柳道:“贤弟,我从未怪过你。你看,明日就是中秋,我们还是及早赶回去吧!”
“青霜电”、“凝夜紫”不停奔驰到午后,载两人回到宝成寺。正巧燕荻花等人聚在正殿议事,见两人回来,都是面带惊喜。于伯权道:“燕小哥,于某所言不错吧?峨眉派诸侠重情重义,怎么可能不辞而别呢?”燕荻花点头称是。
苏柳见郎柏不在,忙问他去了哪里。众人都默然摇头,于氏三雄面色尴尬,余不足夫妇脸上尽是鄙夷之色。苏柳一再追问,于伯权才开口说道:“昨晚我们在德明楼还痛饮了一场,哪知道一大早,郎二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。”
余不足哂道:“依我看,郎二侠这是脚底抹油、溜之大吉。名门正派的子弟,有啥子胆量跟朝廷叫板?”
苏柳气急,叫道:“我二哥不是那种人!你嘴巴干净些!”
余不足道:“咋个说?老子和这位罗兄弟没日没夜地扒地沟,你们峨眉派大侠说走就走,还不许人家说哟?”
苏柳知他和罗甘已劳累多日,自己却连日来在游山玩水,顿觉理亏,定了一定,道:“郎二哥突然离开,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。眼下当务之急,是没了二哥,对我们计划是否有影响。”
燕荻花略一沉吟,指着地图道:“起初我本打算与苏六侠、杨少庄主一同潜入凌虚阁。现下郎二侠不在,只能以我的燕子弩来代替他的柏铜锥了。”说到这里,目光凝重地看着苏、杨二人,“凌虚阁那边,需要两位多费心了。”苏柳、杨思岳点头答应,众人便把全部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。燕荻花问起方振威等人的行踪,苏柳将昨晚寻找时的情形一一说了,众人都啧啧称奇,燕荻花宽慰几句,答应明日事情一了,便助苏柳找寻他们。众人互相寒暄了几句,各自去了。此时郎柏不知去向,好在以他的武功,当今武林也没几个对手,苏柳倒不担心;只是想到方氏父女,苏柳就满心烦乱。杨思岳见他闷闷不乐,知道多劝无益,径自倒在一边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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