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升之人察觉这人语意不善,也一时无言,待得关毅取了浇了肉糜汤的饭食置于桌上,这飞升之人吃了几口,只觉美味非常,待得关毅空闲,这才问道:“敢问小哥,我自问在下界经历颇多,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简单却美味的食物。敢问小哥,这汤是什么汤?”
关毅笑道:“友客客气了,这便是我们这中午最简单的吃食,做法也简单,也就是将未开灵智的芦花鸡熏熟了,再将熏熟的鸡和着香料一同煮烂与便是,最后出锅时,再碾几粒朱果便可以了。此食益气补虚,活血养神,于友客这刚飞升来此的人是最好不过了,如果友客觉得不够吃,可再叫我一声,我去取来给你。”
这飞升之人连道不敢,只是心中暗暗诧异此界物产丰饶富庶,想那朱果,便是一粒未成熟的幼果也能叫人争抢不止,也不知多少人为其身死魂消,可此物在此界也不过是一道粗食的佐料,真叫人感到上下两界的云泥之别。这人又见关毅一时得闲,思及飞升时惨事,心中愤恨不绝,便搭住关毅手臂,不等挣脱,顿首拜道:“在下云翼仙,方才飞升此界,得蒙小哥关照,本该感谢不已,只是飞升时颇有意外,还请小哥指出一条明路,教在下返回下界。”说这话,取出芥子袋中的金银器物,不想却取出了一滩碎末,一是尴尬,脸皮赤红。
关毅连道不敢,只是听了婶娘呼唤,不好与云翼仙详说,只得出手引向赵二老爷那处,回道:“云仙人客气了,只是小人不得空闲,不好回话,云仙人若想知晓此界事物,还请问赵二老爷。”言毕,关毅飞一般的跑入了后厨,却听里头一阵叫骂,惹得客人一阵笑话。
云翼仙走到赵二老爷身前,不待多言,正要下跪,却觉得手脚动弹不得,不等云翼仙说话,赵二老爷挥手止道:“毋须跪拜,你所问之事,不过是人尽皆知的寻常事,你若是拜了我,那你我因果却是难牵扯清了。”
云翼仙闻得赵二老爷有法可循,纵使仙心坚定,此刻也忍耐不住,眼泪不绝而下,泣声道:“还请赵二老爷训示,云翼仙无以为报。”
赵二老爷摆摆手,道:“莫要悲切,你要下界,非得成就天仙不可,不然光是过那道九雷劫云,便叫你灵识不存。你此时境界不过真仙仿佛,还是努力修行才是。”
云翼仙也不顾为何自己修为低了如此之多,调动真元,强提一口灵气,猛一叩首,拜道:“还请赵二老爷指教。”
赵二老爷一个疏忽,见云翼仙跪倒在地,不由苦笑叹气,摇头自语道:“苦也,苦也。怎的摊上这么一件闲事?”
有好事人玩笑道:“闲事却也是好事,赵二爷,为何不帮着苦心人一把?圆了他的心愿?”
赵二老爷指着那人笑骂几声,将云翼仙虚扶起来,推开饭桌,坐正了身子,两旁客人见了赵二老爷郑重接下此事,也不在玩笑多言,移开桌子,直叫赵二老爷面前跪着云翼仙一人。赵二老爷凝声道:“既然你跪求了我,我也拒绝不得。那么,云翼仙,你可知道,为何你说要使那‘移山填海’之法,叫在座各位朋友看轻了你?”
云翼仙垂首道:“不知,还请前辈赐教。”
赵二老爷道:“说来简单,却也是此界立身之根本。你方来此界,须知道,此界生灵,尽皆修道,虽非能修成正果,却也开了灵识,在此界天道之下,成就一道因果。‘移山填海’,说来简单,就连我这等不修争斗的天仙也能搬动几座天下闻名的大山,可是,我不敢,城主不敢,就是人皇也不敢。若是搬了那山,谁知道会坏了多少生灵的因果?断了多少生灵的机缘?云翼仙,现在,你可知道了?”
云翼仙躬身道:“现在知晓了。”
赵二老爷轻轻颔首,微有轻叹,道:“此界物产丰饶,灵气充沛,能从下界飞升之辈,都不是愚昧不通之人,以你的心性,想必十年内能修成天仙,五十年能成就太乙玄仙境界。到时候...你自然能做你想做的事情。”
云翼仙思及妻子惨象,眼泪又不争气的流出,凄声道:“十年太久,云翼仙只争朝夕。”
赵二老爷挥挥手,一拍云翼仙脑门,朗声道:“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,你既然征求朝夕,为何还不上路修行?”
云翼仙如醍醐灌顶,又如酒醉方醒,眼神方复清明,哈哈大笑,对赵二老爷恭敬一拜,大袖一挥,转身离了关家小店。
赵二老爷见云翼仙离去,摇摇头,将桌子重新放正。关毅从后厨中出来,不见了云翼仙的人影,不由叫喊道:“咦?那飞升的友客呢?人怎的不见了?若是出了什么事情,岂不是我的罪责?”
听了关毅抱怨,有客人笑道:“关家小哥,你这话可说的不地道了,有赵二爷在这儿担待着,你能有什么事儿?”
赵二老爷笑着猝骂那人几声,招手叫关毅过来,排下一枚银钱,道:“你毋须担心那人,不过他拜了我两次,我虽替他解惑,却还得为他再了一幢事务才成。也是我家中有事,不然我还真得将他教成天仙不可。喏,这是一枚银钱,海底银精铸的,算是了了你招待云翼仙的资钱,也算是我为他做的第二件事。”
关毅将那枚银钱收入怀里,笑道:“那云翼仙倒也好福缘,遇上了赵二老爷这么一位善心人。”
赵二老爷哪里听不出关毅口气中那调笑的以为,伸手打了一下关毅的脑门,笑骂道:“收了钱还不去做事?省的又被你婶娘骂偷懒。”
关毅收了云翼仙的碗筷,应道:“我自省的。”
赵二老爷与众歇脚客谈论笑话一阵,过了晌午,各自离去。关毅收拾了店外的碗筷,擦了桌子,入了后屋,趁着王三娘在,将收来的银钱放在王三娘手边放针线的小篮里。王三娘见了其中那枚精铸的银钱,赶紧将其从银钱中取出,塞在关毅手里,正色道:“傻小子,我可听见了,这是赵二爷给你的机缘,你又何必舍弃了。”
关毅见王三娘态度甚坚,一时却是不能将这枚银钱交给她了,只能收入囊中,讪笑道:“我不修道法,不练神通,这枚银钱给我有什么用?不如给了关慧,好叫他炼成一件法器。”
王三娘只是不许,一拍案几,轻喝道:“关慧他自己的东西,还得他自己去弄好,纵然你是他兄长,也没有白给他的道理。关毅,自你叔父过世,你能在这里陪我四年,我已经无以为报,现在你又给关慧这等贵重的东西,实在是说不过去。再说了,你伯父从来不做无用之事,他教你的东西,其实无用?...话说回来...也是我耽误了你,这样,等过几天你孟二伯来了,我请他教你一门功法,不然,你光这般替我劳作,实在是说不过去。”
关毅心中虽向往孟伯父的功法,却也不愿意自己的婶娘前假伯父这么大的人情,赶忙摆手,道:“不必,不必,我反正就在店里,又不外出,既然有桑木棍相护,我又何必去练什么功法?不用,不用了。”
王三娘见他那万般不甘的模样,哪里不知道是这小子怕自己前孟二哥的人情?只是自己家中的顶梁柱已经断了,纵使侄儿再亲,却也算是半个外人。此界讲求因果报应,就算关毅借口在这老家陪了自己这么多年,可王三娘怎能不回报关毅?莫说吃喝住宿,以关毅的脾性,就是将他往深山里一扔,只要不被那积年的妖魔拿住了,莫发了少年时的脾气,那是怎么也饿不死他的。
想到此处,王三娘心中打定了主意,不待关毅多说,拍板定案,道:“就这么定了,不然荒废了你这般良才,就连你母亲也得怪我。”
关毅听王三娘说起自己父母,一时不好多言,只能按下心意,点头称是。不过关毅失了精血,毕竟精力不足,与王三娘说了一句话,便会自己小屋里睡去了。
王三娘点了点银钱,发现收入颇多,心中对来关家小店的食客更加感激几分,本想在祭祀了灶神、门、土地三神后,为来店里的食客祈福。不想才祭祀了三神,只听门外一阵呼喝,还有噼噼啪啪砸桌椅的声响。这些桌椅乃是当年关毅叔父亲手为王三娘所制,乃是王三娘心中要害之物,此时闻得桌椅破碎之声,哪能不怒?当即抄起门后的桑木棍,赶到前堂,看是哪一家的地痞敢坏了王三娘的财物!
王三娘三两步跨到小店外,见了四个地痞,为首那人嘴里叼着一节草根,威风凛凛的坐在桌上,一旁一地的碎座椅。王三娘怒不可遏,用桑木棍指着那人,叫骂道:“哪来的瘪三!竟敢咱本姑奶奶的家什!是活的不耐烦了么!快快报上名来,不然老娘可不知灭的是哪家的畜生!”
那人仰天狂笑,鼻息倒卷,平地挂起一阵旋风,只听这人说道:“一个破落的寡居婆娘,还敢说这般大话!看老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,叫你这泼妇知道什么叫天高地...唉哟!”
王三娘见他口出狂语,触及心中痛处,哪里还听得下去?照着这地痞面上就是一棍。这地痞虽修了些许神通,可有哪里及得上夫君给夫人的遗留之物?况且这棍子更被天下知名的凶人祭炼过,更不是这地痞能躲开的物件。只见这地痞笑容未止,便被王三娘一棍打软,用力之巧,连地痞身下的桌子晃也未晃。
这地痞身后三人,见为首的这人连王三娘一棍也接不下,自己那会是王三娘的对手,不等王三娘问话,三人转身便跑。王三娘见这三个地痞毫无胆气,不免气极而笑,按了按手中的桑木棍,往空中一掷,高声喝道:“打去!”
这三人中,有人听了王三娘叫喊,心中不免好笑,暗思道:这婆娘,比那圈养的肥猪尚膘上三分,我等轻捷,你就是追来又怎能追得上我兄弟三人?却是不等发笑,这人只觉脚下一软,好似没了右腿一般,顿时跌倒在地,摇头一看,另外两人也是如此,不等发问,这天上一根棍子照着三人便是一阵抽打。这三个地痞被这棍子打中的部位,好似伤口撒盐,痛苦不已。
这一阵猛打确实叫三人哭天抢地,被抽的滚回了关家小店。王三娘见三个地痞倒在地上直哼哼,也不担心他们还敢跑,收回桑木棍,从店里搬来一张凳子坐下,一敲桑木棍,对三人喝道:“说!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叫你们来本姑奶奶?赶紧说!不然叫你们在吃一顿打。”
三个地痞各自使眼色,瞧了半响,就是不说,不待王三娘发怒,倒是软在桌上那地痞头子幽幽转醒,自语道:“我的娘诶,啧啧啧,要哟喂哟,老子好像到地府里走了一遭,现在脑袋还晕的哟。你们三个!还不扶着老子起来?看老子不把这丑婆...”
地痞头子话未落音,又被王三娘一棍扫在脑袋上,只见他在在空中打了半个旋儿,在地上滚了几圈,又昏死过去。王三娘鼻息一哼,用棍子指着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三人,骂道:“小贼皮子,老娘已经动杀念了,你们若是再不说话,老娘就敲断你们的手脚,把你们拖进山里喂了那些灵智未开的野物!”
三人见王三娘语气不似作伪,一人赶紧跪行向前,本想抱住王三娘鞋子,不想却被桑木棍抵住了脑袋,立马开口道:“是...是辅央城里的杨公子叫我兄弟四人来找娘娘麻烦,还请娘娘放过我兄弟四人一条活路。”
这辅央城里的杨公子倒有不少,只是能恶了孟向东的面子来找自己麻烦的,也只有投靠了当今人皇四子那一门杨家。想到此处,王三娘不免有些愁虑,只道自己从未与那杨家有交集,又如何惹了这个麻烦?那地痞见了王三娘脸色,知道扯的这虎皮叫这寡妇忌惮了,心中既有了底,说话不免硬气了三分,虽仍跪在地上,不过腰杆却挺直了,见王三娘看向自己,不待妇人说话,便开口说道:“此事说起来,却是你家儿子惹出的祸事,谁叫他不知好歹,一个月前抢下了杨二少爷看重的姑娘。哼...抢便抢了,还日日守在那小贱人身旁,真以为修行了两天,有了真仙修为就得意忘形了?今日我们来,还只是给你一个教训,告诉你儿子,叫他好自为之,若是再这么下去,可有你们一家好受的。”
王三娘听了这话,心中愤懑间更夹杂慌乱,只得出言讽道:“话倒是说的吓人,我到看你有什么能耐奈何得了...我?更...也不知现在谁坐着,谁跪着。”
这地痞见王三娘气弱,心中已然笃定,自笑道:“关家寡妇,你这话却是没意思了。我虽跪着,可我身后却有堵墙,只要我兄弟几人还有命在,就不怕你来报复。可是...纵使你还坐着,又能做多久呢?”
王三娘听了这话,又气又急,惊怒道:“你!你...”这地痞见大势已定,拍拍衣袖,正要起身,不想后屋里冲出一人,抄了擀面杖,照着这地痞便是一阵猛打,用力之狠,连擀面杖也打折了。这地痞经受不住,蜷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喊:“小畜生,敢惹杨家!找死么!”
王三娘心中担忧,想要阻拦关毅,可见了关毅模样,满面苍白,唯有双目赤红,显然是怒火攻心。王三娘知道此时阻拦关毅不得,只得细细思索,自忖道:小毅外怯内勇,这小瘪三犯了小毅的忌讳,被好好教训一顿是免不了了,只是这个杨家倒是个**烦,自己这小门小户怎的是当今人皇四子的门客的对手...话说回来,慧儿从小虽是乖戾,却也认得势利,性子与小毅正好相反,怎的好生生去惹那大户人家?还天天守在人姑娘家的身旁?
思考良久,无奈之下,王三娘只能等这几天孟阳回辅央城时与他说一说,看他能不能帮忙,若是不能,这夫家亲娘留下的家产也只得舍了,远走他乡方能寻一条活路。
那人从叫叫嚷嚷被打的进气多出气少,也不过片刻之间,王三娘连神思也没缓过来,另两个跪着的地痞见关毅下手狠绝,显然是不是那等糊弄就唬的住的小孩子,只是如此放纵下去,这人定然会被其活活打死。其中一人哀叹一声,跪行向前一步,大喊道:“你找死吗?”
关毅舍下被打之人,一脚将说话的的踹倒,骂道:“你找死吗!”
这人顺道躺在地上,护好要害,用平稳的口气说话,免得有惹了这小火罐的脾气:“你这么一下就能把我家老二哥打成这样,是厉害,可就是如此,你也不过是我等凡人之躯,如何能与那杨家二少爷争斗?莫说他家养的打手,便是他自己,也是一个修行有成的真仙,你这小子,脾气倒也急,今日打坏了我家老二哥,你怎能逃脱干系?”
关毅听这人又扯杨家大旗,余光见王三娘面带忧愁,心中忿恨再起,一脚踢在这人胸上,骂道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你们这般欺软怕硬之人么?今日我就是打死你们这些狗腿子,来日他杨家找我家麻烦,我自去应付,如若给我个痛快,我一辈子还是条好汉,如若折辱我等,不论生死,我必十倍报之!滚!”
这人一听,知道关毅心中也虚,赶忙与同伴扶起不知生死的两人。正要退去,却听得王三娘大喊:“且住!”那两人双腿一抖,差点又要跪下,赶忙止了脚步,一人道:“不知夫人有何使唤?”王三娘指着地上的碎桌椅,道:“你四人砸了我家的东西,我二人虽教训了你等,却也是你们犯错在先。你们不能不赔我家座椅。”
那扶着老二的人见关毅听了此遭又要动手,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串金钱,道:“这便是那杨家二少爷给我等的使唤钱,我便与你,你我就此了过,如何?”王三娘与关毅使了眼色,关毅取过钱,掂量掂量,嗤声道:“好家伙,已然有了一斤,婶娘,看来...看什么看?还不快滚!”
那两人背着人便跑了,关毅将金钱给了王三娘,忧愁道:“看起来小慧把人得罪的不清,这事儿不太好办。”
王三娘将钱收入袖里,道:“好不好办,反正人已经惹了,现在怕有什么用?小毅,你怎么脸色白成这样?晌午是还不是好好的么?”
关毅不欲叫王三娘知晓蛟女之事,只是随口敷衍道:“想必是睡梦被这几个杂碎扰了清梦,心意有些不畅,没什么大不了,只是现在有些乏,还想睡一睡。”
王三娘道:“既然如此,你先去休息,反正下午也无客人来此歇脚,干脆关了店修整也好。”
关毅自去休息,王三娘看着一地的碎桌椅,心中惶然,一时间,眼泪漱漱而下,想起亡夫,那音容犹在。王三娘将桑木棍横于膝上,泣语道:“你这恶人,往日这些事儿不都是你帮我担着么?你还在时,怎的容我如此放肆?恶人啊,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?”